5月10日晚,北京保利劇院燈火輝煌,一場來自中國江西省景德鎮市樂平市的贛劇演出,讓首都戲劇圈為之一震。樂平市贛劇團創排的大型原創贛劇《李邇王》,以“東方程式”解構“西方經典”,在中西戲劇的碰撞中開出一朵文化融合的奇花。
這是莎士比亞《李爾王》的中國版本一卻又絕非“翻譯劇”或文化嫁接品。《李邇王》以贛劇之聲,吟唱人性悲歌;以地方劇種的舞臺,重構世界悲劇的結構。它用“饒河調”唱腔唱出忠孝兩難的家國悲愴,用贛鄱戲語回應莎劇命運敘事,在一曲東方悲劇的迴響中,讓現場觀眾動容。
一出地方劇,如何改寫世界經典?
贛劇《李邇王》歷經三年打磨、七次修改,由樂平市贛劇團全體演員傾力創作。這一改編並未止於故事“搬運”,而是進行了極為深度的文化重構:原劇五幕二十六場被濃縮為六場贛劇戲碼,以東方節奏重構西方邏輯;劇中人物從李爾、康奈利亞變成李邇、雪蓮、紫藤、罌粟,隱喻與象徵交錯呈現,既保留莎士比亞的悲劇美學,也融入儒家文化中關於忠孝、命運與家國的深刻命題。
劇中,八旬國君李邇欲在壽宴上分封國土於三女,忠諫之言未被採納,反而惹禍上身。小女雪蓮被遠嫁西涼,大女紫藤與二女罌粟得勢後翻臉無情,將李邇趕出宮門。國破家亡,父女訣別,最終在血與淚中迎來宿命終章——玉璽擊敵,卻也送走王魂。
這樣的劇情設定既有莎士比亞式命運輪回,也有中國戲曲一以貫之的家國情懷、倫理悲劇。
一個基層劇團,如何攀登藝術高峰?
更令人驚訝的是,《李邇王》的主創班底與演員陣容,全部來自江西本省,全部來自基層劇團——樂平市贛劇團。成立於1950年的這一地方戲劇團體,年均演出超過400場,長期紮根農村、學校、社區、廠礦,是真正意義上“人民的戲班”。
在當前全球劇場普遍面臨資本縮水、受眾分流、青年觀眾斷代等困境之際,樂平市贛劇團卻憑藉一種“文化原生力”,突破資源、資金、地理、平臺等多重限制,實現了一部地方劇作的國家級亮相。
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整部劇集齊贛劇“九角頭”表演行當(除老旦外),行當齊全、班底完整,唱念做打功底扎實,這樣的全陣容保留在今天的中國地方戲劇界也已屬鳳毛麟角。
地方機制與文化自覺:江西模式的樣本意義
《李邇王》的成功絕非偶然。它背後是江西省在文化建設上的長期積累,是樂平市在基層文化生態中的精准投入,也是贛劇團體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尋找的最優解。
江西是湯顯祖的故鄉,與莎士比亞並稱為“東西戲劇雙璧”。如今,湯顯祖精神在家鄉的戲曲改編中得以延續,而莎士比亞的悲劇命題也在地方劇團手中被重新編碼。《李邇王》正是這種文化共鳴的有力證明。
近年來,“景德瓷、浮梁茶、樂平戲”被作為景德鎮市三張文化名片重點打造。《李邇王》不僅在江西多地巡演,還亮相瓷博會、入選重點演出專案。
今年2月,中國藝術研究院專門召開《李邇王》藝術創新研討會,給予高度評價。進京演出前,主創團隊圍繞劇本、唱腔、舞美等環節進行了第四輪打磨,確保以最完整的藝術形態展示贛劇魅力。
中西對話,不止是形式,更是精神
中西戲劇的融合改編並不稀奇,但像《李邇王》這樣既保留地方戲種DNA,又不喪失世界文學精神的作品,在當代劇場中已屬罕見。它不是“地方劇上大舞臺”,而是“地方戲參與世界敘事”;它不是“翻譯莎士比亞”,而是“用東方講述莎士比亞式命運”。
這是一種來自底層的文化信心,也是一種制度體系下的地方可能性。在英國、法國、義大利等文化大國中,類似的基層劇團正在因財政壓力而逐漸消失。而中國,恰恰在二三線城市與縣級市的公共文化網路中,保留了一批有活力、有基礎、有創新力的文化隊伍。
樂平市贛劇團就是其代表。正如該市流傳的一句老話:“深夜三更半,村村有戲看;雞叫天明亮,還有鑼鼓響。”這不僅是對文化生活的描寫,更是對一種可持續、可生長的戲劇生態的寫照。
《李邇王》之後:誰說小劇團不能有大作為?
《李邇王》並非終點,而是一種啟示:中國地方戲,在堅持傳統美學的同時,有能力講述世界級主題;在資源有限的現實中,依然可以完成高水準的劇場表達。正如莎士比亞用伊莉莎白時代的戲棚講述人性,《李邇王》也用中國贛劇的程式美學,完成了一次對人類命運悲歌的再唱。
這是基層戲團對世界戲劇的回應,是文化自信的真實寫照,也是中國式現代化在公共文化領域的一個注腳。